01
宋太宗淳化元年(990年),瘟疫泛滥,横尸遍野。
淄州城外,大雪纷飞,一位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孩子,拖着疲倦的脚步,艰难前行。
孩子兴许是饿了,兴许是冷了,哭得撕心裂肺。
女人又饿又渴,又冷又冻,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
她死死抱住孩子,挣扎许久都无法起身。
一心急,眼睛一黑,人事不知……
许久,女人努力着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床边还站着一位衣着富贵的年轻男子。
孩子?我的孩子!
她下意识用眼神搜寻着自己的孩子!
厚厚的被子里,孩子还在熟睡,女人长松了一口气。
女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的,但她知道,是这个男人救了母子俩人。
救命之恩,难以言谢。
在男人的问询下,女人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姓谢,本是徐州节度掌书记官舍范墉之妾,去年刚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
不料,孩子出生没多久,范墉便病逝了。
主母陈氏不能容她,将母子俩赶出了范家。
本想回娘家,又碰上了一场瘟疫。
她只好抱着孩子,和难民们一起,从徐州流落到了淄州。
若不是男人相救,母子二人必死无疑!
听完叙述,男人心生怜悯:
时局艰难,生活不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是长久之计,若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下便是。我朱文瀚虽没有腰缠万贯,但养活你和孩子,绰绰有余!
谢氏就这样在朱文瀚家中住了下来。
不久,谢氏改嫁给朱文瀚为妾。
孩子改名为:朱说(yuè)。
02
朱文瀚虽已有妻儿,却对继子朱说视若己出,锦衣玉食,没少了半分。
朱说自幼喜欢读书,朱文瀚便给了他最好的读书条件。
朱说爱静,不愿受外界干扰,便送他去醴泉寺寄读。
可随母改嫁,寄人篱下,总有些闲言闲语,流长蜚短。
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见不惯朱家兄弟的奢侈浪费,朱说忍不住说了句。
朱家兄弟非但不听,还冷冷地嘲讽道:“我们花的是朱家的钱,与你何干?”
晴天霹雳。
朱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22岁的他,毅然决然,决定辞别母亲,离家出走,远赴南京(今河南商丘)应天书院求学。
母亲流着泪派人追他,他心意已决,强忍心中不舍,回答道:母亲且等我十年,十年之后,就是我功成名就之时,到时我回来接母亲。
应天求学期间,朱说生活困苦,为节省开支,他每天只吃一盆粥,将煮好的粥,隔夜粥凝固,用小刀划成四块,每日早晚各吃两块,再切一些腌菜佐食(划粥断齑)。
一个出身富贵的同学见他如此清苦,于心不忍。
他偷偷送给朱说一些美味佳肴,改善伙食。
可朱说却筷子都没动。
同学不解,朱说解释道:我已习惯清苦日子,一旦吃了好吃的,怕自己不会甘于贫困。
同学服了!
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宋真宗率领百官去亳州去朝拜太清宫。
途径应天,书院师生们都跑出去,目睹天子龙颜。
朱说不为所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圣贤书。
同学以为他不知情,赶紧去叫他,再不去看,御驾就走了。
朱说头也不抬,“将来再见也不迟!”
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朱说26岁,寒窗苦读多年,终于金榜题名,考中进士,步入大宋官场。
天圣四年(1026)八月,母亲病逝,朱说奏请宋仁宗,认祖归宗,改回范姓,名仲淹!
03
范仲淹对自己狠,对皇帝更狠。
天圣六年(1028年),范仲淹打破宋朝“守丧不言国事”的陈规,写了一份万言书,奏请朝廷改革时弊。
十二月,在宰相王曾、枢密副使晏殊的推荐下,宋仁宗下诏征召范仲淹入京,担任秘阁校理。
秘阁校理就是大宋皇家图书馆管理员,是个清流官,权力不大,但后劲很足。
只要老老实实混几年资历,升官进爵,不在话下。
范仲淹偏不!
天圣七年(1029年)十一月九日,这天是冬至日,大宋要举行郊祀天地大典。
沉默多年的宋仁宗突然宣布,他会先率百官到会庆殿朝拜刘太后,然后到天安殿受朝。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可是大宋皇帝,哪有先朝拜老娘的道理,想当孝子也不是这么当的。
大宋群臣心里说不出的腻歪,可谁也不敢反对,谁开口就会得罪刘太后。
范仲淹不怕,直接上书反对:
“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若奉亲于内。行家人礼可也。”
刚一上书,晏殊吓尿了,你得罪了刘太后,我也会被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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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清平乐》剧照
他赶紧劝范仲淹别犯浑了。
范仲淹不为所动:承蒙您举荐,我每天都怕自己没有尽职尽责,没想到我现在竟以忠直得罪门下。
说完拂袖而去,回到家,又写了封《上资政晏侍郎书》表明决心。
然后,范仲淹来了个狠的,上书朝廷,要求宋仁宗亲政!
奏折交上去了,东府中书压根就不敢上报,拖着不给处理。
范仲淹急了,威胁辞职。
这次,东府反应非常及时,立马将范仲淹贬为河中府判官。
出京之时,很多人自发为范仲淹送行。
众人举杯向范仲淹致敬:“此行极光”。
04
明道二年(1033年)三月二十九日,刘太后病逝,宋仁宗终于成为大宋王朝真正的当家人。
范仲淹被第一时间召回开封,担任右司谏,执掌知谏院,成为言官领袖。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党要失势,帝党要起泛。
很快,就有人上书全面清算刘太后和她的党羽。
范仲淹非但没有报复,反而不计前嫌,劝宋仁宗以大局为重,多想想刘太后的好,太后保护您十多年,有功社稷,其它的都算了。
宋仁宗幡然醒悟,范仲淹这是想稳定人心啊,他马上下诏,不要再议论刘太后任何得失。
七月,大宋爆发旱灾蝗灾,灾区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大宋群臣忙着朝堂大洗牌,捞取权力,压根就没人愿意管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范仲淹心急如焚,奏请朝廷派人火速救灾。
等了几天,都没动静,范仲淹直接质问宋仁宗:官家,如果您半天没有吃饭会怎样?”
得,既然你这么爱管,就交给你了。
范仲淹火速上任,赈灾救灾,活民无数。
朝堂大权,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可与范仲淹而言,不及灾民万一!
明道二年(1033年)十二月,宋仁宗在宰相吕夷简的怂恿下,废了郭皇后。
天家无私事,郭皇后乃一国之母,岂能轻易废之?
范仲淹与另一个言官领袖御史中丞孔道辅率台谏言官,集体闯宫,跪伏在垂拱殿前,要求宋仁宗给个说法。
这是,仅次于死谏的伏阁请对,大宋立国73年头一回出现。
宋仁宗不敢露面,让吕夷简出来顶锅解释。
这阵势,吕夷简三言两语就被言官们驳倒,承诺,第二天宋仁宗会亲自解释。
言官们前脚才走,吕夷简后脚就劝宋仁宗,干脆点,将这帮人罢官了事。
第二天一大早,宋仁宗下诏,范仲淹贬知睦州!
又有无数人自发为范仲淹送行!
05
景佑二年(1035年)三月,范仲淹回京改任天章阁待制,知国子监。
范仲淹还是老一套,时不时地说这说那,仗义执言,毫无顾忌。
十一月,郭皇后突然神秘死亡。
吕夷简在宫中的死党太监阎文应嫌疑非常大。
言官赶紧联名弹劾阎文应。
因为有了宋仁宗和吕夷简的力保,阎文应屁事没有。
言官束手无措之际,范仲淹出马了。
交代完后事,他绝食了。
这是进谏的最高级别——死谏。
谁敢让范仲淹饿死,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宋仁宗没辙,将阎文应赶出京城。
吕夷简终于慌了,范仲淹又臭又硬,不能让他闲下来,否则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十二月,吕夷简公开推荐范仲淹权知开封府。
你不是能折腾吗?治理一国首都,够你折腾的。
然而,吕夷简错了。
仅一个月,范仲淹轻松将开封府大小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处之弥月,京师肃然称治”)。
怎么做到的?
铁面无私,不畏权贵而已!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但范仲淹做到了。
06
干完本职,范仲淹又放大招。
景佑三年(1036年)五月,范仲淹给宋仁宗写了个《百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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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清平乐》剧照
这是一份吕夷简提拔贬谪的文武百官列表,哪些正常,哪些不正常,说得一清二楚。
范仲淹再接再厉,连上“四论”(《帝王好尚论》、《选贤任能论》、《近名论》、《推委论》),弹劾吕夷简专权徇私,为祸朝纲。
这下出事了。
此时,范仲淹并不是言官,没有权力弹劾宰相,送了个把柄给吕夷简。
吕夷简恼羞成怒,以“越职言事”为由将范仲淹贬知饶州。
消息传出,台谏言官、范仲淹好友纷纷上书为他求情。
吕夷简一不做二不休,在朝堂立一块“朋党榜”,谁为范仲淹求情,名字写上,贬官了事。
余靖、尹洙、欧阳修等人压根不带怕的,继续上书。
那就一起贬吧。
吕夷简吓了狠手,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
范仲淹离京时,只有天章阁待制李纮、集贤校理王质送行。
两人举杯致敬:
“此行尤光。”
范仲淹笑道:
“仲淹前后三光矣,此后诸公更送,只乞一上牢可也。”
07
这次被贬,范仲淹途经十几个州,除扬州外,所有地方都不敢接待。
范仲淹不以为意,作诗明志:“世间荣辱何须道,塞上衰翁也自知”。
途中,范仲淹身患重病,险些病死。
刚到饶州不久,妻子李氏病逝。
范仲淹险些家破人亡。
这时,范仲淹好友、德兴县令梅尧臣给范仲淹写了两首《啄木》诗和一篇《灵乌赋》。
他劝范仲淹不要像啄木鸟一样,啄了害虫,却被人所害,不要不要像乌鸦一样,为报凶讯而“招唾骂于邑闾”,沉默是金,别乱说话,该吃吃,该喝喝。
三篇大文章,就四个字——明哲保身!
范仲淹回了一封《灵乌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他绝不会屈服权贵淫威,更不会苟且偷生,报喜不报忧,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08
后人对范仲淹的评价极高,南宋史学家罗大经就说:“国朝人物,当以范文正为第一!”
然而范仲淹终其一生,最大的官不过参知政事。
范仲淹政绩非常好,资历备高,忠直之能,深得宋仁宗和朝野臣民敬服。
他只要稍微不那么耿直,跻身宰执,易如探囊取物。
可他是范仲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