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说史】
《水浒》污名子美冤
——北宋宰相梁子美补笔（二）
文/颜建国
六
梁子美在广南东路任提点刑狱任职不长，约在1098年初，又被调任提点荆湖南路刑狱一职。时任潭州知州的是彬州即今陕西省彬县文士张舜民，他是英宗治平二年即1065年的进士，是“苏门六君子”之一、郓州官员郭概之外甥陈师道的妹夫。张舜民和苏轼亦是师友关系，他们之间唱和较多，对于章惇当权后贬斥已经年近60的苏轼，张舜民十分痛惜且反对。对于张中、梁子美和其他官员对苏轼地帮助，张舜民早有耳闻，心中十分敬佩。无奈权大即法，苏轼在新党大棒下只能迁来奔去。
好在苏轼有着超人的魅力，每到一处都有铁杆粉丝想方设法帮助他。就如有着不同执政理念的梁子美，出于佩服和姻亲双层关系，都在可能的限度能援引了苏轼，使得年迈的苏轼和他的家人得到一些雪中送炭、聊以谋生。在潭州任职的张舜民得知梁子美要来湖南任职，于是通过驿站和好友写信给梁子美，盼望他早日由广州来到长沙，能够一起共事且了解下苏轼的消息。梁子美一边收拾赶路赴任，一边回信写诗感谢，他们两人来回写了许多书信和诗词，今有张舜民存诗一首为证：
梁才甫自湖南移使广西，自广西移使广东，自广东复移湖外，三年之间周历四路，今者北还，已越郴岭，道次作诗见寄，渴于会遇。
张舜民
天际雪帆百尺开，广西移去广东回。
未成老大归朝计，且喜平安出岭来。
竹马共迎新使节，松斋暗锁旧莓苔。
回思托荫无多日，早至潇湘欲重陪。
对于这一时期的仕途经历，张舜民知道的十分清楚。三年之间换了四个工作地点，且都是边远地区，张舜民觉得已经50多岁的梁子美十分辛苦。好在这次回到长沙了，总算离京城近了许多。梁子美走到离长沙还有六百里地的郴州时，张舜民再次收到寄诗，为了表达渴望相见的心情，他写下此七言律诗，让人送给梁子美，劝慰他虽然年龄大了，这次调任不是回京任职，但是从偏远岭外平安回来，就是人生的幸事了。我们准备用最朴素的礼节迎接你，你归去的书房还是老样子。咱们马上在一起工作了，等你来了邀请你好好一聚说说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吧。这样看来，张舜民作为陈师道的姐夫，而陈家家贫陈师道的母亲和妻子儿子均曾长期居住在东平，张舜民一定有过到东平看望岳母的日子，或许和年纪略小于自己的梁子美早就认识吧？
张舜民和梁子美在长沙共事的时间并不太长。1098年阴历三月，张舜民由正七品的朝散郎、知潭州升为直龙图阁、青州知州，这样他和梁子美在一起任职也就数月时间，难怪张舜民的存诗诗文里梁子美就出现了一次。如果他们共事更长一点时间，或许会留下更多有关二人交往的诗文记载。
有人是敬爱苏轼的，有人则更敬爱权力。1099年2月，昌化军使张中、广南东路转运副使谭掞、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程节、提点荆湖南路刑狱的梁子美都因章惇亲信湖南提举常平官董必地告发受到牵连，张中直接被免职，回到家乡开封闲居；谭掞由正七品的户部员外郎降为从七品的承议郎，程节由正六品的朝议大夫降为从六品的朝奉大夫，梁子美由正七品的朝散郎降为从七品的承议郎。董必的湖南提举常平官一职属于推广新法和农田水利之类的官员，他的职责并没有检举揭发的任务。揭发事件之后，董必被升职为广西察访使，直接去处理苏轼一家搬离驿站的事宜。
章惇、蔡卞想除掉苏轼而后快，但是枢密使曾布、左司谏陈次升提醒不杀文臣的祖训，宋哲宗下达了保全苏轼性命的旨议，再加董必随行的官吏彭子民哭着劝解：“人人家各有子孙”，劝他不要做得太绝，于是董必只将东坡父子逐出官舍了事。
七
梁子美在长沙任职期间，还保护了自己的属下魏洙和朱辂。
魏洙是建安人，1057年考中进士，此时在湘阴县即今湖南省湘阴县任知县。朱辂是桂阳县即今湖南省汝城县人，1097年考中进士，时任湘阴县尉，是魏洙的助手。估计魏洙和朱辂要相差几十岁，可见魏洙其人的治理乏术。
梁子美任提点荆湖南路刑狱一职，主要职责之一就是考核官员。当他来到湘阴县后，地方官都惧怕不敢接近，魏洙因旷废职责要降为邻郡主簿。但是才30岁的朱辂则有胆有识，他以小小的县尉主动晋见汇报工作，梁子美见朱辂谈吐自如，胆识过人，觉得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表示要向上级推举他。朱辂就感谢说：“魏知县治理虽然不像样，但也没有罪过。现在知县受降职处分，而我却蒙推举升官，人们都会说我出卖知县。请停止对我的推举而宽待魏知县吧”。看到这位年轻官员能够为长官求情，不以出卖长官为自己晋身的阶梯，梁子美很赏识朱辂的气节，于是在推举朱辂的同时而没有治魏洙的罪。
朱辂到善化县即今长沙市任知县，对前任潭州知州张舜民所立的善化县建县碑予以保护，不因后来党争张舜民被降职而毁废，可见其人之高格。
八
1099年，章惇、蔡卞等新党权相加大了对旧党人士的打击力度。张舜民在青州知州任上直接被免职，梁子美因为亲家章惇的庇护，在职务上保持了不升不降的微妙境地。
1100年正月，宋哲宗病死，宋徽宗赵佶继位，曾试图调和新旧两派的关系，对旧党成员有过短暂赦免。章惇因为反对立放荡的赵佶登上帝位，受到宋徽宗的猜疑排挤，很快由宰相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到梁子美任提点荆湖南路刑狱的长沙被监视居住。
1101年，由于曾任郓州安抚使的许将和新党领袖李清臣推荐，梁子美被调入京城任开封府界提点，做了一些建章立制的好事，中书省建议升梁子美为尚书郎中，结果，在中书舍人邹浩审核诏书的过程中，为了报复章惇曾经打击自己的旧怨，邹浩再次以梁子美曾经帮助苏轼、苏辙为由，把提拔梁子美的文书退还给了中书省。在位的丞相韩忠彦、曾布虽然都很器重梁子美，但又不愿意得罪邹浩，于是变通了一下，安排梁子美任京西路转运副使。旧党体系的殿中侍御史陈次升也上书揭发梁子美有结交章惇的行动，中书省又调整梁子美任成都路转运副使，辞谢宋徽宗的时候，赵佶才知道梁子美是贤相梁适的孙子，于是改任他为河北转运副使，以便里家乡东平近一点，照顾家中的老人和子女。
看今见诗文，和梁子美唱和最多的就是小他30岁的中山曲阳即今河北省曲阳县文士王安中。王安中生于1076年，年轻时曾求学于苏轼和晁说之，于宋哲宗元符三年即1100年考中进士，开始进入北宋末年党争惨烈的仕途。王安中最早受知于梁子美，约在1102年，梁子美到任河北转运副使后，通过身边人员的介绍，他知道了不到30岁士子王安中很有才华，于是举荐他到自己任职的河北转运工作。
此时，任大名路总管的是比较支持新法的原参知政事吕惠卿，朝廷大权掌握在新宰相蔡京手中，而郓州郭概的女婿、“朔党”骨干之一的密州诸城县即今山东省诸城市文士进赵挺之已经升任左丞、中书门下侍郎，成为朝廷决策人员之一，赵挺之和东平梁氏渊源密切，再加上时任河北转运使的蜀州新津县即今四川省成都市新津区文士张商英也是因和蔡京不和由尚书左丞之位外放，他的一生都是章惇的追随者，因此对梁子美给予了充分信任与使用，为此梁子美推荐王安中之事很容易得到解决。在梁子美地大胆使用下，年轻的王安中得到进入仕途的起始历练与茁壮成长。
王安中在梁子美地照顾下成长大约有很长时间，比如刚入职的时候，他写下《谢梁都运奏举堪充幕职官启》一文，对梁子美推荐入职十分感激，他发誓说：“某敢不更励厥修益，思自爱无忘所学，庶免为庸众人之归，不辱其门，必报以士君子之义。”用所学报国家、报恩主，一定不成为庸才常人，可见王安中志向远大所思甚远。
梁子美在大名为官，前后有数年时间。在张商英离职后，梁子美由河北转运副使升为正使，品级升为正七品，他对王安中地照顾更为尽力，在他和吕惠卿共同推荐下，王安中离开河北转运司到路治所在的元城县担任主薄一职，开始独当一面的历练。这时，王安中才刚三十岁，对梁子美的提携照顾，王安中十分感激，公余，便陪同梁子美和家人梁几道、梁跂道到处走走，有时也喝茶饮酒，以谢知遇之恩。大名城附近有座苑氏园，在一个繁花盛开的春日，王安中陪同梁子美和家人前去赏游，回来他们写诗纪念，可见游兴之浓，今可见王安中所写七言律诗 四首：
次韵梁才甫游苑氏园
王安中
其一
地僻风光到后时，谁吹律琯转阳晖。
花争先近三台坐，春敢轻随一片飞。
肯为孤妍回铁石，那忧余赏间葑菲。
它年造物因依在，领略吾州胜概归。
其二
国色无媒出有时，几年幽户锁寒晖。
人从浴凤池边到，香入乘鸾扇底飞。
诗落云笺传藉藉，花同锦队想菲菲。
更闻芍药梢头信，亦待邀公插帽归。
大名城作为北方名城，当有许多可游玩之所。但是，王安中陪同梁子美一家人前去苑氏园，不仅仅是风景优美，而且是一处讲求礼仪即传播儒学的地方。“律琯”也指律管，是古代音乐用来确定音高的标准器，它和古代礼乐密不可分。在苑氏园里，美景古乐里，梁氏父子前来游玩，把清歌佳音播撒儒林园池，众人一边走，一边把芍药花採下插在帽子上，一边吟诵者创作的诗歌，这是多么欢快的文士雅集呀。
王安中所写除了赠给梁子美二首七律，还有赠给梁跂道的二首，题目是《次韵梁跂道游苑氏园》，通过诗中的“春衫碧袖初单际，步障朱軿第二回”之句，可知苑氏园的风景和情致十分吸引梁子美一家人，稍后，梁子美的后人梁跂道又去了一次，这次他们又是数人同往，写诗为贺，美酒欢歌，其乐融融。
由于梁子美和王安中关系融洽，因此来了客人，梁子美常常让王安中前来作陪，一次扩大王安中的影响与交际圈，以便他今后取得更大的发展。对于梁子美的巧妙用心，王安中心存感激，有时也写词抒怀：
蝶恋花•梁才甫席上次韵
王安中
翠袖盘花金捻线。晓炙银簧，劝饮随深浅。复幕重帘谁得见。余醺微觉红浮面。
别唤清商开绮宴。玉管双横，抹起梁州遍。白苎歌前寒莫怨。湘梅萼里春那远。
梁子美不是一个生活节俭的人。东平梁氏从“父子状元”梁颢、梁固，再到宰相梁适等后人，在须城宦居百余年，走过了数代积累，到梁子美这一代时，生活明显富裕起来，因此他的生活是比较奢侈的。服侍的女子，穿着华丽；早就烤熟的肉，还有弹唱的女子，劝着客人饮酒；宴会厅里布置了豪华的帘布，客人都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把歌曲换成舒缓的儒家音乐，重新开始布置新的菜肴；把西北豪放的歌曲唱起来，穿着有点少，不要抱怨春天还没有来到，这里是北方，梅花盛开的湖湘之地离这里有几千里之遥，还是慢慢耐心等待吧。梁子美和王安中由春到冬，时常歌舞相聚，可见其熟悉与圈子交合的错综关系。
梁子美的另一位后人梁几道也是一位喜欢诗词的文士，他和王安中曾于雪后到大名城外踏雪观景，回来之后又写诗饮酒，以尽游兴，王安中在《喜雪赠梁几道》一诗中说：“呼龙连夜布寒威”，可知雪是整日整夜地下；瑞雪兆丰年，要想学有所成，就要从年轻干起来，可见王安中对梁几道的鞭策与鼓励。关系能够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可知王安中已经成为梁子美的心腹之人。
王安中在元城县担任主薄一职不久，在河北转运司下属魏仓担任主管的彭少逸因为失火，被免去监仓官一职。几乎同时，在梁子美的运作下，王安中来到魏仓担任监仓官。其时，晁说之也离开定武任职他去，王安中对梁子美的依赖更为紧密，成为形影不离的身边人。
九
梁子美在河北都转运使任上，还有一位比较器重的青年才俊是徽州休宁人即今安徽省休宁县文士凌唐佐，他是1072年生人，字公弼，小梁子美26岁，长王安中3岁。凌唐佐在宋哲宗元符三年即1100年考中进士，被授大名府管户籍、赋税等任务的司户参军，和梁子美接触较多。看到凌唐佐有着较高治理才能，于是梁子美向大名府总管吕惠卿推荐，安排凌唐佐到夏津县即今山东省夏津县任县令。凌唐佐到任后勤于政事，打击豪强，受到百姓拥护。他在任职期间，曾接受处理一起难断的狱中大案，通过深入调查，查出真相，秉公而断，放出狱中被冤之人，对真犯进行了严惩，大案告破，士民称颂，受害者感激涕零，凌唐佐成为大名府内最优秀的县令之一。夏津大旱，凌唐佐积极带领民众抗旱救灾，他爱民如子的行动感动天地，天降大雨，旱情解除，万民称快，人们称这场雨是“县令雨”。
不久，宋徽宗知道了凌唐佐的显著政绩，专门下诏选拔他进京任敕令所详定官，作为敕令所提举的下属官员,负责敕令的详定工作，可见朝廷对凌唐佐的信任，也足见梁子美的慧眼识才。
十
梁子美在河北转运司任职的日子比较长，由于工作出色，再加上他和赵挺之家族的密切关系，慢慢受到宋徽宗重视。特别是他挤出余俸到辽国买了珍珠进献给宋徽宗，更是让二十多岁且有艺术细胞的赵佶对他青睐有加。因此可见，梁子美在从政远见上是成熟的，他知道不要得罪担任宰相的蔡京，更知道朝政出于皇帝，他跟风站队的首选还是风流赵佶。《水浒传》中的“生辰纲”如果影射梁子美的送礼巴结，就只能是讽刺梁子美送北珠给宋徽宗之事。蔡京生于1047年，而梁子美生于1046年，蔡京的女儿估计还不如梁子美的女儿更大些，蔡京的官位一直高于梁子美许多，他把女儿嫁给年老的梁子美为了啥？看史料，梁子美的妻子宋氏是文安郡即今河北省任丘市人，离蔡京的出生地兴化军仙游县即今福建省仙游县近四千里，这段小说描写的父女翁婿确实是风马牛不相及。
1104年，蔡京与人枢密使的弟弟蔡卞闹矛盾，蔡卞被排挤出京以资政殿大学士衔任河南知府，赵挺之升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成为和左相蔡京并肩的右相，在他的推荐和宋徽宗钦点下，59岁的梁子美终于熬出了头，阴历四月十五日，他进京担任集贤殿修撰，成为一名史官。由于他的升迁直接和赵挺之有关，所以除了猜测宋徽宗的喜好外，梁子美多数情况是紧随赵挺之转换风向的。当然，鉴于蔡京树大根深，梁子美也尽量揣测蔡京的心思，尽量做到不被这些政坛老虎所伤。他的平衡关系政策十分奏效，一年多后，到1106年，梁子美被就升为从四品的中大夫、枢密直学士，开始成为京城的高级官员，算是给他的61岁大寿献上了纪念意义的寿礼。
在梁子美迎来仕途畅顺期时，他的忘年交王安中还留在魏仓担任监仓官。本来王安中对梁子美进京任职充满期待，特别是赵挺之联合刘奎挤走蔡京后，赵挺之接替了蔡京的宰相之职。而梁子美在1107年任户部尚书、开封府尹、中书右丞、中书左丞兼中书侍郎，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进入副相行列，在蔡京与赵挺之的权力斗争中成为间接受益者。对于梁子美的快速提升，王安中欣喜若狂，他连连写诗送给恩公，意图得到恩公的提携帮助。和王安中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安喜县刘主簿。
有关刘主簿其人，很难在浩瀚的史料中确知是谁？好在有王安中的和诗在，可知刘主簿是一位喜欢诗文的年轻士：
次韵安喜刘簿上梁才甫瑞莲嘉禾一首
王安中
早日商霖浃四寰，两年春令塞垣班。
秋清莲萼骈幽沼，岁稔禾头合旧山。
事付史官应制可，曲翻相府看公还。
王褒要是邦民耳，请颂中和敢自闲。
这位刘主簿是定州安喜县即今河省北定州市人，安喜是定州的治所，也是中山府路治所，此时，王安中调任高阳关路的管勾机宜文字、将士郎，还是从九品的低微职务。王安中已经32岁，对于有巨大从政热情的他，已经感觉到失败与压抑。当得知好友刘主簿向梁子美送上“瑞莲嘉禾”和七言律诗后，王安中也步入后尘，附上一诗提醒恩公对自己的好感与留意。同时，他或许觉得仅仅写诗还有点单薄，于是又送上《贺户部梁尚书启》一文，赞扬梁子美是最好的理财人，很快会有大用升任宰相之位。真如王安中所言，梁子美在户部梁尚书和开封府尹的职务上仅仅干了数月，就升到副相位置，达到仕途的顶点。而此时，梁子美的叔兄弟梁子野以正五品中散大夫的身份任河北都转运使，由水利工程官员改任财务管理人员，可见他们都是治世干才。
十一
梁子美权力最大的时候，职务是中书侍郎，虽然和尚书左、右丞同为副宰相，但是排名要靠前，是中书省的决策人。作为几个月就由部门高官升任宰执队伍的梁子美，他的沾沾自喜也有几分流露，并且他对杜甫诗有一定研究，于是他就长和同事们背诵和研讨杜诗，结果是中书侍郎何执中、尚书左丞张康国、尚书右丞徐处仁等人都难以应对，有时都忘记商议朝事便匆匆骑马离开。当时大诗人叶梦得任中书舍人，常常记得梁子美要下属将读杜甫诗的心得给来人看，每当有疏漏处，梁子美就睁着大眼斥责说“怎么不好好看我注解的杜诗呢？”吓得下属们都战战兢兢、面红耳赤。
叶梦得小梁子美31岁，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晁补之的外甥，他对诗歌的兴趣，来源于家学和舅舅培养，而和长辈梁子美共事，也学到了研究诗文的严谨与入理。当时诗坛研究推崇杜甫诗的主要是“江西诗派”，而一祖三宗则是杜甫、黄庭坚、陈与义和陈师道，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首和东平士族联系颇多，陈师道作为“苏门六君子”之一因家贫经常住在岳父东平郭概家，他们和梁子美之间交集颇多，只是有着理念之争，估计交往要少些。但看梁子美对苏轼、苏辙的态度，可知梁子美并不是十分狭隘的一个人。
梁子美所写现实主义文风的诗，今已难见。当时任代理翰林学士的慕容彦逢和诗中，有一首《和中书梁侍郎君臣庆会阁赐御筵诗》尚存，让我们可知梁子美七言律诗之概貌：
和中书梁侍郎君臣庆会阁赐御筵诗
慕容彦逢
巍巍层阁倚云开，阁上书从帝所来。
率土士民瞻庆会，华筵樽俎幸参陪。
宸文正比天文丽，春力应随笔力回。
主圣臣贤千载遇，欲形歌颂愧非才。
当时的宋徽宗确实是一位风流皇帝，他和大臣研讨国事的时候，还忘不了公余弄个雅集，君臣一起作诗唱和。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于是京城士民也经常组织雅集活动。慕容彦逢用皇帝圣明臣子贤良赞美宋徽宗和梁子美，可见对二人才华还是十分仰慕的，千载少见也是实言，只不过宋徽宗以个人爱好而误国，这就是人生之憾事了。慕容彦逢作为深受宋徽宗宠信的才子，也成为蔡京拉拢的对象，但是他厌恶蔡京之为人，于是也就成为被打击的对立面，在写完这首和梁子美的七言律诗后，他就被贬放到汝州即今天的河南省汝阳市任知州，徽宗都没有保护住慕容彦逢，梁子美就更难以出面援手了，可见当时蔡京的炙手可热到了什么程度。
十二
本来王安中以为，自己和梁子美关系这么亲近，随着梁子美的步步升迁，自己很快也会得到提携与重用。没有想到的是，王安中在魏仓任监仓官有些时日，才被改任为高阳关路总管府安抚使张近的管勾机宜文字，也即秘书人员。虽然王安中知道张近几年前在秘书监是和梁子美一起任集贤殿修撰，他的此次改职梁子美是有所行动的，但是，在官场混了五年多了，自己的品级还是从九品的将仕郎，这让心高气傲的王安中十分不满，在继续贴近梁子美的同时，他在寻找新的靠山与伯乐。
曾懋，字叔夏，1081年生，和王安中一样是1100年的进士，只不过他考中的时候才虚岁20岁，比堪称俊才的王安中还年少5岁。曾懋的父亲曾准是儒学大家周敦颐的学生，考中进士后入仕至裘庆军节度使，曾懋的哥哥曾弼、弟弟曾开、曾几一起显名于绍兴年间。曾懋刚入仕的时候，曾在梁子美任主官的河北转运司工作，后来，梁子美入朝任职，曾懋也随后返回朝廷。有时候，曾懋会把自己和梁子美唱和诗寄给王安中，每当看后，王安中也逢迎地和诗送给曾懋，希望他在梁子美面前多说自己的好话，早日也把自己调入京城任个好差使：
次韵和梁才甫与曾叔夏喜雨
王安中
金节经过玉帐开，初筵风雨烛花摧。
凤凰池外浓云合，獬豸冠前爽气来。
已洗郊原秋淡荡，不妨星月夜昭回。
拾遗说尹村村到，盛看丰年社酒杯。
王安中畅想，梁子美做了副相，曾懋做了御史，在京城时多么威武显贵。这么好的雨，会带给百姓秋天的好收获。在你们都得到提升的时候，也想想还在乡间的微官我吧。急切地升迁心情，可想而知。得到梁子美送来的《玉蝴蝶 •游园》词后，王安中又兴奋地和词送秋波《玉蝴蝶 •和梁才甫游园作》：
御水縠纹风皱，画桥横处，沙路晴时。曲坞藏春，朱户翠竹参差。过墙花、娇无限思，笼槛柳、低不胜垂。海棠枝。为东君爱，未敢离披。
迟迟。日华融丽，悠扬丝管，掩冉旌旗。喜入繁红，坐来开尽不须吹。听莺迁、还思上苑，约凤浴、应展新池。促归期。燕飞蝶舞，特地熙熙。
京城离王安中任职的高阳关路驻地瀛州即今河北省河间市实在太远，两者之间有一千多里，且他们往返的又不是重要信件，只能靠熟悉官员来回传递。这样看内容，可知梁子美是在1108年春天游园后寄词给王安中，王安中的和词送到梁子美的手中时已经过了很长的时日。远在偏郡，王安中不了解朝廷斗争的惨烈。蔡京整垮赵挺之后，又与尚书左丞余深、尚书右丞何执中等人联结，把上任时间没几个月的梁子美排挤出了宰执班子。八月，63岁的梁子美被以正奉大夫的正三品衔外放任京东西路安抚使兼郓州知州，为了回避是回家乡做官，辞行时改任定州安抚使，从此梁子美再也没有了回到京城参与政策制定的决策机会。
对于梁子美的外放，王安中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曾设想到定州安抚使属下任个要职，但是老谋深算的梁子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让王安中已经有几分怨言，只是没敢说出口来。
此年，梁子美的小叔梁彦深任齐州知州，对卷入党争落职的苏轼弟子李格非予以照顾，他们曾同游济南历山的佛慧山甘露泉，可知梁氏家族并不是非除之而后快的排苏体系。
（本文作者 颜建国 ，著名作家，文化学者，宋元文化研究专家，系中国散文学家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数家报刊专栏作家，著有《元朝东平学派》《苏轼与东平文士考析》《文宗义脉》《春风有约》《家乡的石板坡》等专著。本文由作者独家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
